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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仲謀:明詞群體流派初探

張仲謀2018年04月18日09:55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國家社科基金?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明代詞人群體流派研究”負責人、江蘇師范大學教授

明代詞史約有四派,即明初遺民詞派、明前期吳門詞派、晚明艷詞派和早期柳洲詞派。

明代詞史的“四派”

明初遺民詞派,主要成員有謝應芳、倪瓚、梁寅、邵亨貞、邾經、顧阿瑛等人。按照傳統(tǒng)的判斷標準,他們入明之后不再出仕,應屬元人或元遺民,但入明后依舊健在,甚至比劉基、楊基、高啟等明初詞人更長壽,而且詞作往往可以系年,因仿錢謙益《列朝詩集》“甲前集”之例,作為明初詞壇的一個特殊群落。這些遺民詞人多隸籍于江南松江與蘇州一帶,因為此處為張士誠故地,故入明之后備受壓抑。在入明之后的詞作中,有閱歷滄桑、憂患飄零的深沉悲慨,有力求超脫、忘情世事的野逸自放,也有刻意顯示殷頑姿態(tài)的高老生硬,以及歷代遺民詩文中常見的荊棘銅駝之傷。特殊的時代背景與感情基調,使之形成沉郁頓挫、梗概多氣的藝術風格。

吳門詞派的主要成員為沈周、祝允明、唐寅、文征明,以及徐有貞、吳寬、史鑒、楊循吉、陳淳等外圍人物。這實際是一個涵蓋文學、藝術等多個分支的區(qū)域性文化流派。論書法則稱吳門書派,論繪事則稱吳門畫派,論文學則稱吳門詩派或吳門詞派,實際都是以同一個文人群體為基本陣容,不過論繪畫會加上仇英、陸治、錢谷,論書法會加上李應禎、王鏊,論詩文則加上蔡羽、王寵而已。而多種人文藝術的兼擅與互動,既是這一文化流派的最大特色,也是造成某種藝術形式左右逢源、轉益多師、互動互滲、出新變化的內在原因。一方面,如果沒有書畫藝術的專長,像未入仕途的沈周、唐寅,以及短期出仕又辭官還鄉(xiāng)的祝允明、文征明等就不會活得那么瀟灑。另一方面,如果沒有詩文詞曲方面的文學造詣,他們的書畫藝術也不會有這么深厚的文化底蘊。而且,集多種人文技藝于一身,也潛在影響著他們的人生觀念與價值取向,使其在出處辭受之際,能表現(xiàn)出更為瀟灑的人生姿態(tài)與創(chuàng)作風度,因而重塑了一個與往古有別的全新的文人群像。

一代有一代之艷詞。明萬歷年間以后,伴隨著思想解放的風潮,在文學藝術方面,受艷情小說、戲曲及時調民歌的影響,晚明艷詞應運而生。以年代論則自萬歷以至清初,以地區(qū)看則主要以吳中地區(qū)即蘇州、常州、湖州、松江、嘉興、杭州一帶詞人為主。此派的興起以王世貞的詞論為理論基礎,以楊慎、高濂等人為前驅,以吳鼎芳、顧同應、董斯張、施紹莘、單恂、徐石麒(坦庵)、彭孫貽、沈謙等人為代表性詞家。晚明艷詞體現(xiàn)出與宋代截然不同的審美趣味。宋代艷詞重在情,晚明艷詞偏于趣;宋代艷詞言情懇摯,深沉婉曲,雖寫男女之情,卻每可用于人生理想之追求或永恒企慕之境界;明代艷詞偏重描繪女性體態(tài),言語間每有傻角小生獵艷之意。宋代艷詞綺艷而偏于感傷,晚明艷詞則多科諢喜劇意味。世俗化、喜劇化、民歌化,或可稱為晚明艷詞的三大特色,一定程度上亦可視為“明體詞”的特色內涵。

晚明柳洲詞派亦可稱前期柳洲詞派,在江南地區(qū)兼跨明清的諸家詞派中,柳洲詞派興起較早,且因為有《柳洲詞選》為文獻載體,比較容易界定。根據(jù)詞人生卒行狀及詞作系年,在前后期共約200家詞人中,屬于前期柳洲詞派者至少在55家,作為代表人物,王屋、錢繼章、吳熙(亮中)、曹堪(爾堪)等“柳洲四子”在崇禎八、九年之間一次性推出個人詞集,以及陳龍正所作《四子詩余序》,或可看作前期柳洲詞派形成的標志。前期柳洲詞派與云間詞派同時而略早,不宜視為云間之附派。兩家差異甚為明顯。就創(chuàng)作主體的人格形象來說,云間詞人更多文人氣,才子氣,風流倜儻,才華艷發(fā),而前期柳洲詞派中人則多剛方之士,有儒者氣象;以詞作題材主題而言,云間多“春令”之作,傷別念遠,含情凄楚,柳洲則雖有少量艷詞而不主一家,尤多寫自然風物;從詞作風格來看,云間詞類不出乎“綺怨”,柳洲詞則以“清越”為主導風格。在前期柳洲詞派的各家作品中,“清”字或可引申細分為清淡、清雅、清疏、清空、清秀、清越,但無不以“清”字為詞根,實即以“清”字為主調。

明代詞壇的“二體”

明代前期詞壇上有二體,一是臺閣體,二是理學體。

臺閣體文學是中國文學史上一種呈規(guī)律性、周期性出現(xiàn)的文學現(xiàn)象。一般來說,大都發(fā)生在國祚較長的王朝前期,在第二、三代帝王當政之時。明代永樂至成化年間,詩文方面有臺閣體,詞壇亦有臺閣體,不是另有一班人馬,而體現(xiàn)為同一個臺閣文人群體對各種文體的滲透與制控。臺閣體詞人主要有楊士奇、楊榮、黃淮、胡廣、陳循、倪謙、邱濬,以及藩邸詞人憲王朱有燉和太子時期的朱高熾、朱瞻基。他們繼承了宋代柳永、大晟詞人和南宋時館閣詞人的路數(shù)與風格,述恩禮盛事,詠節(jié)慶祥瑞,多選擇《滿庭芳》《清平樂》等吉祥喜慶的調名,采用曲終奏雅的結構模式,雍容和樂的藝術風格,在調名、結構與意象修辭等方面呈現(xiàn)出一種格式化效應。鋪陳祥瑞,歌時頌圣,不勝惶恐中帶著做作而夸張的激動,以及知恩圖報的效忠之詞,是臺閣體詞的典型特征。

在詞史上,由于對某些名家名篇的群體追和,不僅會構成詞的傳播與接受史上的獨特現(xiàn)象,也會不約而同地強化某一詞調獨特的表現(xiàn)功能!短K武慢》在兩宋時期猶為普通詞調,使用頻率不高,亦無獨特的調性特點。元代全真道士馮尊師作《蘇武慢》20首,述“遺世之樂”與“修仙之事”;嗣后經元代后期大文人虞集追和12首,遂成經典。據(jù)統(tǒng)計,明人所作《蘇武慢》凡234首,在明詞用調頻率上居第32位。尤其是在明代前期,凌云翰和作12首,林鴻8首,姚綬12首,林俊14首,祝允明12首,夏言14首,劉節(jié)14首,皆為追和虞集之作。這不僅是選調用韻的技術性問題,而且意味著創(chuàng)作旨趣的“選邊站隊”,追和虞詞就意味著對虞集詞作主題取向的認可與繼承!短K武慢》以四四六句法為主旋律,散行中見整飭,給人步調從容、抑揚中節(jié)之感。明代前期對《蘇武慢》的群體追和,體現(xiàn)出特定的價值與風格取向:一方面是馮尊師詞中原有“仙家活計”的消弭淡散,一方面是向邵雍、司馬光等“理學體”詩風的靠攏回歸,同時又從游仙詩、田園詩、自壽詩有所借鑒,遂形成一種閑適曠達、知足常樂的穩(wěn)定的調性風格。

(責編:李葉、程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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