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為止,在一些從事歷史研究的學者中還存在一個認識誤區(qū),即史學論著必須正襟危坐、不茍言笑,似乎只有板著面孔說教,才能顯示其學問的嚴肅和高深。新時代,史學要進一步發(fā)展,更好發(fā)揮社會功能,需要破除這一認識誤區(qū)。
馬克思、恩格斯的歷史著作,之所以擁有超越時空的魅力,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們的文筆樸素自然、簡潔流暢、清新活潑,既可作為史學經(jīng)典研讀,又可作為美文經(jīng)典欣賞。馬克思、恩格斯對許多問題的深刻理論分析,都是通過優(yōu)美的文筆來表述的。
古往今來,喜讀司馬遷《史記》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原因何在?因為司馬遷運用史料獨具匠心,善于“擇其言尤雅者”,將論斷融于史料之中,夾敘夾議。魯迅譽《史記》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史家之絕唱”指其是史學經(jīng)典,“無韻之《離騷》”指其是美文經(jīng)典。
清代學者姚鼐曾指出:“余嘗論學問之事,有三端焉,曰:義理也,考證也,文章也。是三者,茍善用之,則皆足以相濟;茍不善用之,則或至于相害!彼绱藦娬{(diào)義理、考證、文章相濟,說明文章在治學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清代史學家章學誠對此說加以引申:“夫史所載者事也,事必藉文而傳,故良史莫不工文”“史之賴于文也,猶衣之需乎采,食之需乎味也!逼湟馐钦f,史以載事,史以文傳,有作為的史學家沒有不花力氣“工文”的。
博采眾長,融會貫通,磨練出好文筆,這是歷代史學家必備的基本功,當代史學工作者也不能例外。怎樣才能具備這種基本功呢?梁啟超認為要“多讀、少作、多改”。多讀,就是要不厭其多地研讀前人和時人的史學美文經(jīng)典。少作,就是要樹立精品意識,嘔心瀝血,寫一篇是一篇,寧肯少些,但要好些,不濫竽充數(shù)。多改,就是要用“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精神反復修改。同時,梁啟超作為文學家,對于“文采”的理解也很值得我們借鑒。他認為,文采最重要的要素是“簡潔”和“飛動”。簡潔,就是文章要精益求精。他強調(diào),評論一篇文章的優(yōu)劣,首先“要看可刪的有多少”,定稿要做到“篇無剩句,句無剩字”。這種要求,應(yīng)該成為史學工作者的寫作箴言。飛動,就是文章的語言要感人。他認為,要把歷史文章寫得生動感人,“使看的人要哭便哭,要笑便笑”,充滿吸引力和感染力。
對于文章簡潔的重要性,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翦伯贊在《學習司馬光編寫〈通鑒〉的精神——跋〈宋司馬光通鑒稿〉》中也有深刻的論述:“近人好為長文,喜寫厚書,其實文不在長,書亦不在厚,只要有內(nèi)容就行。當然,如果非長不能盡其意,非厚不能畢其詞,我們也不反對長文和厚書,但故意拉長、加厚,就大可不必!币虼耍岢穼W工作者“學習司馬光從兩屋稿子中提煉出一部《通鑒》的辦法”,強調(diào)“敘事則提要鉤元,行文則刪繁就簡,疏而不露,簡而扼要。言必有據(jù),沒有空話;事皆可征,沒有臆說;文字精煉,沒有費辭。”這些論述,對于當下史學工作者“工文”是很有針對性的。
1958年9月,毛澤東同志批評有關(guān)部門報送的材料“讀后腦中無映象”,缺點“在理論與文詞”方面,具體表現(xiàn)是“將一些觀點湊合起來,聚沙成堆,缺乏邏輯,準確性、鮮明性都不見,文字又不通順,更無高屋建瓴、勢如破竹之態(tài)。”究其產(chǎn)生的原因是,“不大懂辯證邏輯,也不大懂形式邏輯,不大懂文法學,也不大懂修詞學!彼風趣地規(guī)勸道:“講了一萬次了,依然紋風不動,靈臺如花岡之巖,筆下若玄冰之凍。哪一年稍微松動一點,使讀者感覺有些春意,因而免于早上天堂,略為延長一年兩年壽命呢!”毛澤東同志是文章大家,他的這些意見對于今天史學工作者來說仍有重要指導意義,需要我們深思與篤行。
“言之無文,行而不遠!本康奈墓P能給史學著作插上騰飛的翅膀。史學工作者要想在構(gòu)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中有更大作為,就要把“工文”作為終身的必修課。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研究所研究員)
《 人民日報 》( 2018年10月15日 1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