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寫字,尤其是中國人的特別藝術(shù);外國人的尊重原稿手跡,其意在尊重作者的人格和文學(xué)事業(yè)上的成功,而中國的字,卻可以獨立成一種藝術(shù)的”(郁達(dá)夫),“文人以文章抒發(fā)心志,其書法人生具有揮灑情感、一任心靈的性質(zhì),故此文人書法是以個性為其特征”(馮驥才)。書法并非是現(xiàn)代作家的專長,但他們的字風(fēng)格迥異。
周劭在1935年10月20日、23日《立報·言林》寫有《文人的書法》。在他看來,“魯迅和胡適之,也肯給人寫對,不過魯迅不大肯寫,只有在杭州達(dá)夫家里看過。適之卻連西門酒樓上也有,書法極似鄭孝胥”,周作人的字“明快而輕松,用毛筆寫在榮寶齋精印得信箋上,竟是有意給人家去裱似的”,“郁達(dá)夫先生也寫得一手好字,聽說近來很肯替人寫對子,他的字雖好,我相信他一定不會鬧過柳呀,歐呀,這一套,因為他是天才,今春承贈‘滿地淡黃月,中酒落花天’一聯(lián),寒齋至今還有些詩意”,“林語堂先生頗肯寫字,只要見過《論語》封面,便是他的墨寶,他的字和他的文章一般,‘個人筆調(diào)’氣息極重,而且‘閑適’得很”。
賈兆明(徐調(diào)孚)在1944年1月《萬象》第3年第7期寫有《閑話作家書法》。在他看來,胡適的字“太庸俗了,學(xué)的是東坡體,但乏東坡雄肆之筆力;雖尚挺拔,然一瀉無余,毫無回味,非上品也”,周作人的字“秀澹閑雅,一如其文,好像不食人間煙火者”,“魯迅筆力雄渾,與周作人的清秀正相反背,也和他的文章相稱”,俞平伯的字“有平原之剛,而復(fù)兼具鐘繇之麗,精美絕倫”,葉圣陶的字“楷書溫潤平正,深得率更三昧”,朱自清的字“拘謹(jǐn)樸素,一如其人”,茅盾的字“瘦削瑣小,極像他的人體”,“老舍的字端正樸厚,大約平常臨的顏碑。他的文章和談話都很幽默,但他的字卻一些不幽默”,“林語堂的鋼筆小字,確乎有些幽默感,至少是我覺得。他的毛筆大字,像張裕釗體,又像鄭孝胥體,就沒有幽默可感到了”,豐子愷的字“頗有北魏風(fēng)度,只惜筆力猶欠遒勁”,“沈從文則臨摹草書,極有成就,他的毛筆字極現(xiàn)飛舞之姿,得益于二王非淺。就是鋼筆字,也顯相當(dāng)功力”。
賈兆明(徐調(diào)孚)在1944年2月《萬象》第3年第8期寫有《再話作家書法》。在他看來,劉大白“文章樸實無華,所書字亦拙樸少書卷氣”,徐志摩“其字亦似可飛者,用筆略嫌纖僥”,郭沫若與郁達(dá)夫,“書法均絕佳,郭氏潑辣倔強(qiáng),郁氏落拓不羈,各顯其橫溢之天才,且與其文章及人格相符合。字之以氣魄勝者,當(dāng)推兩公”,聞一多“以新詩名,而近來則轉(zhuǎn)致力于古文學(xué)之研究,而于金甲文字更深用功,以是其書法頗饒金石味”,李劼人“所寫文稿最細(xì)小,幾與五號鉛字相仿佛,蠅頭小字,秀麗清晰,他人弗能及也”。
蔣星煜在1946年6月12日《和平日報·和平副刊》寫有《作家的書法》。在他眼里,“老舍先生的書法一眼看去,完全是篆隸的精神,不像是毫寫出來的,尖的地方仿佛有商周時代所用的刀的痕跡,圓的地方又有著漢代漆書的趣味,仔細(xì)分析起來,篆的成分比較隸的成分要少,作風(fēng)近似漢代初年的‘祈閣頌’,在隸之中自然而然地不時顯露出一些篆法的筆路,互相配合映襯,更復(fù)使人感到古典雅致。論筆力,真所謂直透紙背,和他的為人一樣凝重深沉,沒有一筆是輕懈軟弱的。結(jié)構(gòu)方面很緊湊,每一筆都能互相呼應(yīng)互相扶持,好像無形之中有一種向心力在起著作用。我曾和《書學(xué)》雜志主編沈子善先生研究老舍先生的書法,他認(rèn)為不是專攻書法的人而能有如此成就的確是難能可貴的”,“姚雪垠先生的書法鋒芒畢露,是向外放射的,少用垂露而擅長于用懸針,可以說得了王羲之《蘭亭序》中‘年’字的精神,的確有長錐綴地的感覺,從整個字的布白架落而論則近于王守仁《嬌亭記七言詩》,不過用墨更為經(jīng)濟(jì),真所謂惜墨如金,所以偏于纖巧,纖巧到什么地步,讀過《春暖花開的時候》這部小說的人一定會想象得出”。
男作家的字風(fēng)格迥異,女作家的字也各有千秋。
在徐調(diào)孚看來,“女作家中冰心和凌叔華所寫也差不多,不過冰心的最秀麗。且慢,我說得不對,豈止冰心和凌叔華,就是馮沅君,謝冰瑩,陳學(xué)昭,沈櫻,蘇雪林,袁昌英……似乎所有的女作家,她們的手筆,都落在一個類型里,都脫不掉女子的纖細(xì)的特征!”,“陳衡哲是例外,她卻用鋼筆書寫。我們一看就知道是出于女作家的手——纖細(xì)柔嫩。她的毛筆字似乎還要略為粗壯些”。
在蔣星煜看來,“馮沅君先生的書法百分之百是漢代書家的風(fēng)味,前些時見到國立西北圖書館所藏之居延漢簡三十片,其中有‘三年九月……’等字樣的一片,就是和馮先生采取同一方法,但漢代所用材料是漆,馮先生是用含有較多水分而易于浸漬的墨,能寫得和用漆一樣凝固而凍結(jié),這是何等功力”。
此外,筆者還注意到作家汪曾祺在1992年11月5日給古劍的信中也對數(shù)位作家的書法作了風(fēng)趣而犀利的點評,“端木蕻良的字寫得不錯。李準(zhǔn)字是‘虎人’的,但還算可以。邵燕祥字頗清秀。上海的王小鷹能畫畫,字不知寫得如何。賈平凹字尚可。貴州的何士光的字似還像字。王蒙的字不像個字……”。
關(guān)于作家的書法特色,我們雖然未必贊同徐調(diào)孚、蔣星煜、汪曾祺的說法,但它提示我們,從事作家的手稿研究,不能不關(guān)注作家風(fēng)格迥異的字。
(作者:宮立,系河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