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史學研究呈現出百花爭妍的繁榮局面,其中,橫跨經濟史、文化史、政治史、外交史、科技史和藝術史等諸多領域的博覽會史研究,正是這一時期史學百花園中的一朵奇葩,集中展示了新時期歷史學發(fā)展多領域交叉、多學科滲透、多方法并用的鮮明時代特征。
博覽會史研究興起
在國際學術界,海外學者對博覽會尤其世博會歷史的研究一直相當重視,相關研究成果可謂汗牛充棟,但在中國這方面的學術研究起步甚晚,大體上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80年代初,隨著天津商會檔案和蘇州商會檔案的陸續(xù)整理、出版,史學界開始注意到商會對近代博覽會的參與以及中國與近代國際博覽會(包括世博會)的歷史聯(lián)系。馬敏于1985年發(fā)表《清末第一次南洋勸業(yè)會述評》一文,隨后又于1988年發(fā)表《中國走向世界的新步幅——清末商品賽會活動述評》一文,這兩篇文章引起學界注意。繼之而起的研究文章,先后有朱英的《端方與南洋勸業(yè)會》、汪岳波的《晚清政府參加國際博覽會述略》、王翔的《中國近代化的一個里程碑——1910年南洋勸業(yè)會述論》等。
上述研究僅僅是個開頭,到1999年云南昆明成功舉辦世界園藝博覽會和2010年中國成功舉辦上海世博會,博覽會及其歷史引起學界廣泛關注,相繼發(fā)表的學術論文有梁碧瑩《民初我國實業(yè)界赴美的一次經濟活動——中國與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劉世龍《南洋勸業(yè)會與清末新政時期的產業(yè)政策》、馬敏《中國近代博覽會事業(yè)與科技、文化傳播》等40余篇;出版相關書籍有郭方明主編《走進世博會》(1998),趙福蓮《1929年的西湖博覽會》(2000),趙大川編《圖說首屆西湖博覽會》(2003),周秀琴、李近明編著《文明的輝煌:走進世界博覽會歷史》(2007),喬兆紅《“一切始于世博會”:博覽效應與社會發(fā)展》(2008)、《百年演繹:中國博覽會事業(yè)的嬗變》(2009),馬敏主編《博覽會與近代中國》(2010)等十余部。與此同時,一批反映近代中國參與博覽會進程的系統(tǒng)資料相繼編輯出版,包括《解放區(qū)展覽會資料》(1988)、《中國與世博:歷史記錄(1851—1940)》(2002)、《中國早期博覽會資料匯編》(共7冊,2003)、《清宮萬國博覽會檔案》(2007)、《民國展覽史料匯編》(2014)等。
此外,還有一批以中國近代博覽會史為研究對象的碩、博士論文也值得重視。
以上研究成果,標志著在學術探索與現實需求的雙重推動下,博覽會史研究方興未艾,已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獨特的學術分支。
博覽會史研究內容多樣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博覽會史研究依據發(fā)掘的大量歷史資料,取得豐碩的學術成果,提出了一系列新見解或加深了對原有問題的認知。
(一)中國近代博覽會的發(fā)展歷程及其特征。學者們認為,近代博覽會在發(fā)展時段上,大致劃分為晚清時期(19世紀60年代—1911)和民國時期(1912—1949)兩個大的階段。從形式和內容上可區(qū)分為走向世界參加各類國際博覽會和在國內舉辦博覽會兩個方面。其結構性特點大體歸納為“三多三少”:形制規(guī)模上,小型的多,大型的少;地區(qū)分布上,沿海地區(qū)多,西北內陸少;展品結構上,消費品多,重工業(yè)產品少。這反映了近代中國社會經濟發(fā)展的特點。
(二)博覽會在中國早期現代化中的地位和作用。研究者多數認為博覽會對中國早期現代化起到重要的推動作用。清末興起的商品賽會活動標志著中國經濟被進一步納入資本主義世界市場,各類賽會既集中體現了中國近代文明的水準,同時也暴露了自身存在的嚴重弊端和不足。通過賽會形式開展的大規(guī)模經濟和文化交流,對中國近代化有著彌足珍貴的影響,是中國走向世界的新步幅。
(三)博覽會對近代科技、文化傳播的推動。學者們認為隨著近代中國人對博覽會的認識從最初的以政治、外交為主導,逐漸過渡到以商業(yè)競爭和文明的進化為主導,科技傳播和文化交流逐步凸顯為時人關心的主題,從一個側面揭示近代思想開放和中西文化交流的逐步深入。中國參與國際性博覽會的過程,同時也是促進中外文化交流和知識傳播的過程。
(四)博覽會與近代民族主義的興起。一些學者提出,近代博覽會的發(fā)展歷程,同時也是近代民族主義不斷演化的歷程。晚清社會對博覽會認知的背后,已有一種模糊的“民族”觀念,到民國初年,已演變成為一種以“展覽”為載體、以“發(fā)展”為核心理念的經濟民族主義思潮。進入民國后,博覽會事業(yè)中的民族主義又最為集中地體現在各式國貨展覽會之中。
研究者們還對參與創(chuàng)辦博覽會的關鍵人物、博覽會與晚清政府、博覽會與海關、博覽會與商會、博覽會與商戰(zhàn)、博覽會與城市發(fā)展、博覽會與大眾娛樂及消費、博覽會與女性、博覽會與藝術、博覽會與外交等涉及博覽會史的方方面面進行了深入研究。
進一步推動博覽會史研究
中國近代博覽會史研究盡管取得初步成績,但這一領域的研究在我國剛剛興起,可以說任重道遠、方興未艾,需要從以下幾方面切實努力。
一是進一步發(fā)掘史料,為深化研究打下堅實的基礎。有關近代博覽會的史料,包括大量中外文檔案資料、報刊資料、游記、日記、回憶錄等,目前已編輯出版的各種資料只能說是冰山一角。僅以報刊史料而言,據筆者檢索近代期刊目錄,至少有100多種近代報刊報道了博覽會,至于《申報》《時報》《大公報》《外交報》《東方雜志》等,更是連篇累牘加以報道和評論。這些資料都亟待進行系統(tǒng)的整理。
二是拓寬研究視野,對之展開全方位、全景式的研究。博覽會史所具有的跨文化、跨國度的特殊廣博性與豐富性,更需要我們不斷拓寬研究視野,進行全方位、多側面、立體式的觀察。在全球化史觀下,博覽會史研究的視角還可進一步擴展,包括文明史視角、科技史視角、政治與外交史視角、觀念史視角、城市史視角、經濟與社會史視角、藝術史視角,等等。只有從多視角展開研究,我們才能獲致一幅全景式的博覽會史的立體畫卷。
三是強化問題意識,突出中心線索,進行深度發(fā)掘。博覽會史牽涉的面十分寬廣,若要對之進行深度發(fā)掘,讀出表象背后的意蘊,就必須循著一定的歷史中心線索或人類共同關心的主題,在對問題的求解中深化我們對博覽會史的認識。包括全球化、民族主義、大眾文化、人類共識、科技進步、文明互鑒,等等。
無論是視角拓展,還是問題意識與中心線索,涉及的都是歷史研究的方法論問題。歷史研究的取徑與方法則是多種多樣的,其中比較重要的是“透視法”,即在博覽會史研究中要注意“以小見大”“由表及里”“以點帶面”,不僅要深入研究相關博覽會的組織、展覽、營運、頒獎、觀眾、理念、影響等內部結構與因素,而且要跳出博覽會,觀察、分析影響博覽會的若干外部因素和條件,以及蘊含其間的社會力量、社會潮流及社會思想。一句話,即透過博覽會看社會,將對博覽會的單純研究上升為博覽會與社會文化變遷的相關研究。
(作者系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近代史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