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連《醒世姻緣傳》的版本特色

大連圖書館藏《醒世姻緣傳》“十行本”（以下簡稱“大連十行本”）在《醒世姻緣傳》諸多版本中獨(dú)樹一幟，具有重要價(jià)值。

《醒世姻緣傳》的刻本系統(tǒng)雖然復(fù)雜，但大體可分為“十行本”（半葉十行，行二十五字）和“十二行本”（半葉十二行，行二十五字）兩種。又因?yàn)槭�行本弁語署“辛丑清和望后午夜醉中書”，十二行本弁語署“戊子清和望后午夜醉中書”，故又分別稱為“辛丑序本”和“戊子序本”。大連圖書館分別藏有十行本和十二行本，尤以十行本價(jià)值最高。

“大連十行本”兩函二十冊，缺封面，無刊刻年代，卷首“弁語”缺第一葉，第五十回缺末葉（十二葉），第一百回缺最后兩葉（十三、十四葉）。正文半葉十行，行二十五字，無格，左右單邊，鈐有“大谷光瑞藏書”“旅大市圖書館藏書印”“南滿洲鐵道株式會(huì)社圖書館”等印章。2000年大連出版社影印出版《大連圖書館藏孤稀本明清小說叢刊》，第46種即為“大連十行本”。此本有兩個(gè)突出特點(diǎn)：

一是刻書年代早。

“大連十行本”被公認(rèn)為目前所能見到的最早刻本。其刊刻年代，可通過避諱大致推斷。“大連十行本”避康熙諱較多，據(jù)李國慶比對，“此本25個(gè)‘玄’字中16個(gè)缺末筆，相比同德堂本避8處、戊子本避5處、庚午本避4處，是避的最嚴(yán)謹(jǐn)?shù)摹保ā睹髑逍≌f研究》2006年第3期），可知此本不早于康熙朝。

“大連十行本”正文間有雙行小字（非夾注，系漏刻后增補(bǔ)刪改的正文），說明其非初刻本。但其雙行小字又比后出之本重訂所加的雙行小字少得多，這說明其刊刻較早。另徐復(fù)嶺發(fā)現(xiàn)《顏氏家藏尺贖》卷三《周在浚致顏光敏書》中有云：“《惡姻緣》小說，前呈五冊，想已閱畢，幸付來價(jià)。因吳門近已梓完，來借一對，欲寄往耳�！睂W(xué)界大半認(rèn)為此中的《惡姻緣》即是《醒世姻緣傳》（東嶺學(xué)道人《醒世姻緣傳》“題識”有“原書本名《惡姻緣》”之說）。袁世碩推斷此信當(dāng)作于康熙二十年（1681）（《古本小說集成》本《醒世姻緣傳》前言），那么從周在浚的信中可以看出，康熙二十年前后吳門（蘇州）即已出現(xiàn)了該書的重刻本�！按筮B十行本”是這種重刻本的可能性很大。

二是刻印精良，錯(cuò)訛較少，具有極高的文獻(xiàn)價(jià)值。

“大連十行本”木板完整（凡所缺葉，皆在卷首或卷尾，可知是書葉遺失而不是木板殘缺），刻印精良，字跡清晰，為現(xiàn)存坊刻佳品。其�？眱r(jià)值，僅以第一回兩例即可見。

諸刻本第一回寫晁思孝選了華亭知縣，“那些放京債的人每日不離門纏擾，指望他使銀子，只要一分利錢，本銀足色紋銀，廣法大秤稱兌”。其中“廣法大秤稱兌”句“大連十行本”作“廣法天秤稱兌”，而明顯“天秤”是對的，因?yàn)榉Q兌銀兩要用天秤。明清小說中常提到用天秤稱銀兩，如《三刻拍案驚奇》第十五回寫道：“那兩個(gè)見已是到手銀子，便憑他兌。張知縣叫取天秤過來�！薄缎咽酪鼍墏鳌返谖迨�五回也寫道：“獻(xiàn)過了茶，問了些來歷。取出天秤，足足的兌了二十四兩財(cái)禮，雙手交將過去。”可見諸刻本“大”字實(shí)誤，而諸整理校注本也都隨之失誤。

再如諸刻本第一回寫晁源隨父到任華亭縣，“到有一個(gè)幕賓，姓邢，河南洧川縣人，名字叫做邢宸，字皋門，是個(gè)有意思的秀才……晁大舍道自己是個(gè)公子，又有了銀錢，又道邢生是他家幕客，幾乎拿出‘伯顏大叔侍文章’的臉來”。此段從文意看是晁源看不起邢宸，所謂“幾乎拿出‘伯顏大叔侍文章’的臉來”，指的無疑是晁源對邢宸的輕視甚至厭棄，但“侍文章”三字，和輕視聯(lián)系不上，其意殊不可解。對此諸整理校注本也一般無注，比較重要的黃肅秋校注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則注曰“不詳”。而檢“大連十行本”，此句則作“伯顏大叔待文章”，“待文章”就可以解釋通了。蓋“伯顏”在蒙古語中為“富”之意，元朝名伯顏者甚多，此處的“伯顏”應(yīng)指元順帝時(shí)的宰相蔑兒乞伯顏，他曾獨(dú)秉國政六年，飛揚(yáng)跋扈，在文化方面尤其反對讀漢人書，至元元年（1335），他曾上奏元順帝說：“陛下有太子，休教讀漢人書，解人又其閑，好生欺負(fù)人�！保ā陡�申外史》卷上）同年，有人奏罷科舉，他全力支持，致使元順帝當(dāng)年下詔停止科舉。明清小說戲曲對他時(shí)有譏刺，如明末沈嵊《綰春園傳奇》寫宰相伯顏擅權(quán)，阻扼賢才。清代白話小說《霞箋記》寫宰相伯顏把持朝綱，貪財(cái)好色。故所謂“伯顏大叔待文章”指伯顏對待文章的鄙棄之感，用來形容晁源對邢宸的輕視。沒有“大連十行本”，恐怕此句就成為一個(gè)不解之謎了。

“大連十行本”進(jìn)入大眾視野較晚�；仡櫋缎咽酪鼍墏鳌返狞c(diǎn)校整理歷程。二十世紀(jì)三十年代初，汪乃剛以同治庚午本為底本點(diǎn)校，由上海亞東圖書館出版，開《醒世姻緣傳》整理先河。至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初，1980年齊魯書社版《醒世姻緣傳》仍以亞東圖書館本發(fā)排，198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黃肅秋校注本亦以亞東圖書館排印本作底本，1982年中州書畫社童萬周校注本則以同德堂刻本為底本。以上均未言及“大連十行本”。這與“大連十行本”深藏館內(nèi)，難于取閱有關(guān)。好在自2000年大連出版社影印出版后，2005年中華書局李國慶校注本已經(jīng)采用“大連十行本”為底本（奇怪的是筆者上舉�？眱衫�，李注本亦從眾作“廣法大秤”“侍文章”），另目前學(xué)界也有幾篇論文涉及此本，但總的來說，對此本的研究還待深入。

（作者：李永泉，系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