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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菁:北宋詞與大運河

——兼論唐宋送別方式的差異

苗菁2020年11月16日09:02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biāo)題:北宋詞與大運河

作者:苗菁,系聊城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

眾所周知,北宋詞和水有十分密切的關(guān)系。而在寫到水的詞作中,一條“橫亙中國,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盡南海,半天下之財賦并山澤之百貨,悉由此路而進”(《宋史·河渠志》)的黃金水道——大運河(汴水),占據(jù)著十分突出的位置。它在眾多作品中,都或明或暗,或直接或間接,或顯豁或隱晦地存在著。

這種存在,是多方面的。如歌詠城市繁華,是北宋詞的一大特點。翻檢《全宋詞》可知,北宋詞中所歌詠的城市,主要有開封、揚州、蘇州、杭州、鎮(zhèn)江(南徐)、淮安(楚州)、儀征(真州)、嘉興(嘉禾)、常州、宿州、成都、太原、洛陽等。除少量作品歌詠成都、太原、洛陽外,北宋詞歌詠的城市都集中在大運河一線。又據(jù)旅美地理學(xué)家馬潤潮《宋代的商業(yè)與城市》一書中按商稅收取多少統(tǒng)計,排在前六位的北宋城市依次是開封、淮安(楚州)、揚州、儀征(真州)、蘇州、杭州。這是北宋最繁華的六座城市,無一例外,也都在大運河一線上。而北宋詞中,歌詠作品最多的城市恰恰是開封、揚州、蘇州、杭州這四座城市。這也說明,北宋詞所歌詠的城市,和北宋城市的繁華程度是高度疊合的。再如,在北宋詞中,會經(jīng)常高頻率地出現(xiàn)一些專門的詞匯,像“隋堤”“楚天”“汴水”“汴河”“汴堤”“淮水”“清淮”“長淮”“淮岸”“淮浦”“淮天”“淮山”“淮上”“淮口”“淮南”“江淮”“淮!薄俺健薄俺丁薄俺椤薄俺啤薄俺薄俺丁薄叭薄捌匠薄俺l(xiāng)”“吳楚”“吳峰”“吳云”“吳天”“三吳”,甚至“河橋”“長堤”“柳堤”“柳岸”“柳邊”等。這些詞語在北宋詞中大量出現(xiàn),實際上是和北宋詞經(jīng)常以大運河為背景來寫各種題材的內(nèi)容有至深的關(guān)系。

最重要的是因大運河的關(guān)系,北宋詞以送別為內(nèi)容的作品中,送別方式發(fā)生了一個大的變化。賀鑄曾用《醉春風(fēng)》詞調(diào)填過一首傷春懷遠(yuǎn)的作品,詞中的“隋岸傷離,渭城懷遠(yuǎn)”兩句,就高度概括了唐代與宋代送別方式的不同。

唐代都城在長安。長安的交通,既聯(lián)系西域,又聯(lián)系關(guān)東,所以送別地點主要有二:一是渭城(今咸陽東)附近的西渭橋,一是灞陵(今西安東南)附近的灞水橋。兩橋分別送西行與東行之人。所行之人主要借助陸路。所以,唐人送別詩,除長安之外的送別可能會寫到水、寫到舟船外,寫長安的送別,一般多寫的是陸地出行。因是陸地出行,這些作品中往往離不開馬。這又分為兩類。一類是寫送去邊塞之人。這類人多是從軍或到軍營,而去的地方又是大漠、荒野,所以凡送別必寫到馬。如駱賓王的《送鄭少府入遼共賦俠客遠(yuǎn)從戎》:“柳葉開銀鏑,桃花照玉鞍!睆堉^的《送盧舉使河源》:“故人行役向邊州,匹馬今朝不少留。”這些作品中都有馬的形象出現(xiàn)。一類是寫送出關(guān)東之人。東去之人,在離開長安及其附近時,因交通主要是陸路,所以送別詩中也多有馬的形象出現(xiàn)。如王維的《送別》:“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之?”李賀的《代崔家送客》:“行蓋柳煙下,馬蹄白翩翩。”即使被送的人,其最終去處或中途,可能會借助舟船,但在寫離別之始時,都會從騎馬寫起。如劉長卿的《送李判官之潤州行營》:“江春不肯留行客,草色青青送馬蹄!睏顟{的《送別》:“江岸梅花雪不如,看君驛馭向南徐。”同樣,外地到長安也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從邊塞到長安,自然和馬有關(guān)。如岑參的《送崔子還京》:“匹馬西從天外歸,揚鞭只共鳥爭飛!卞X起的《隴右送韋三還京》:“嘶驂顧近驛,歸路出他山!币活愂浅吶獾奶煜滤姆降介L安,途中雖會有水路,但最后“一里路”往往還是陸路,所以也離不開馬。如李賀的《韋仁實兄弟入關(guān)》:“何物最傷心,馬首鳴金環(huán)!倍拍恋摹缎菟团崽古泄偻嬷輹r牧欲赴官歸京》:“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馬聲驕!

唐代寫離長安或進長安的送別詩言說的多是與馬蹄、車轍相伴的陸路送別。因是陸路,沿途之景象,也多是青槐古道、長河遠(yuǎn)山、阡陌村驛、極浦離亭、荒郊野店、暮雪井邑、垂楊柳煙、落日殘暉、衰草寒云、暮煙塵埃等。最常見的景象則是途中處處可見的萋萋青草。如鮑溶的《送蕭秀才》:“從此無人訪貧病,馬蹤車轍草青青!庇禾盏摹端陀讶藯壒贇w山居》:“春郊雨盡多新草,一路青青踏雨歸。”這種種景象在唐代送別詩中交織在一起,就構(gòu)成了一幅單調(diào)、荒寂、孤獨、悲涼、艱難、漫長的陸路長行圖。賀鑄《醉春風(fēng)》詞中的“渭城懷遠(yuǎn)”,實際上就是指的這種唐人送別陸路出行的情景。這類送別詩的代表作品,無疑是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因詩寫了唐人京城送行較為普遍的情景,所以才會入樂成為歌曲,成為唐人最著名的送別曲——《渭城曲》。

北宋以開封為都城。而開封與外地,尤其是東南,并進而與南方各地相聯(lián)系的一條最重要的通道是大運河,所以北宋人送別地點多設(shè)在都門外的運河(汴水)岸邊。北宋最著名的兩首送別詞即柳永的《雨霖鈴》與周邦彥的《蘭陵王》中,送別地點都是如此。而被送之人,一般需乘船離開開封,所以無論是“蘭舟催發(fā)”(《雨霖鈴》),還是“一箭風(fēng)快”(《蘭陵王》),說的都是離開開封時,在運河(汴水)上乘船而去的情景。因大運河是北宋最重要的水道,所以北宋許多詞人,如林逋、張先、晏殊、蘇軾、黃庭堅、晏幾道、秦觀、賀鑄等,他們寫的送別詞,很多都是以這條黃金水道為背景展開的。

因是水路出行,北宋的送別詞中就處處離不開船。如鄭文寶的《柳枝詞》:“亭亭畫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绷赖摹恫缮徚睢罚骸耙蝗~蘭舟,便急槳凌波去!睔W陽修的《踏莎行慢》:“獨自上孤舟,倚危檣目斷!标處椎赖摹肚迤綐贰罚骸傲羧瞬蛔。斫馓m舟去!倍际菍懙倪@種送別情景。

為突出水路出行,北宋送別詞在寫到送別結(jié)束后,往往會有送的人回程騎馬,被送的人離程乘船的提示:“居人匹馬映林嘶,行人去棹依波轉(zhuǎn)!保淌狻短ど小罚凹娂姎w騎亭皋晚,風(fēng)順檣烏轉(zhuǎn)。”(張先《御街行》)。在寫到送別結(jié)束后雙方的思念時,因女性多是送人者,所以她在離別之后往往會倚樓獨望,其目力所及,也總是:“畫閣魂銷,高樓目斷,斜陽只送平波遠(yuǎn)。”(晏殊《踏莎行》)看到的是水路浩蕩,煙波渺遠(yuǎn)。因男性多是被送者,所以他在離別之后都是乘舟而去,其途中所經(jīng),也多是:“寒潮小,渡淮遲。吳越路,漸天涯。宋王臺上為相思。江云下,日西盡,雁南飛。”(張先《芳草渡》)經(jīng)歷的是一路南向,水路遠(yuǎn)行。無論是居者所望,還是行者所經(jīng),都離不開水道。而北宋送別詞中所言說的這些水道,很多情況下,指的都是大運河一線。這連續(xù)不斷,或澄或碧、或大或小、或緩或急、或暖或寒的流水也就成為北宋送別詞的基本抒情元素。如柳永的《引駕行》:“獨自個、千山萬水,指天涯去。”晏幾道的《鷓鴣天》:“云渺渺,水茫茫,征人歸路許多長。”都是如此。流水和舟船、歸棹、輕帆,和夕陽、新月、殘云、暮色、寒煙、疏雨,和鷺鳥、雁陣、寒鴉、蟬嘶,和疏柳、綠楊、煙樹、芳草、荻葉、飛絮,和山巒、高城、畫樓、漁村、燈火、晚鐘等,這眾多景象交織在一起,在北宋送別詞中就構(gòu)成了一幅豐富、溫美、柔潤、婉轉(zhuǎn)、細(xì)膩的水路出行圖。這既真實地反映了北宋人對水路出行方式的一種側(cè)重,也顯現(xiàn)了宋詞的婉約風(fēng)格。賀鑄詞中所說的“隋岸傷離”,就是指的北宋人送人水路出行的情景。這類送別詞的代表作品,無疑是周邦彥的《蘭陵王》。因詞寫出了北宋京城送行的普遍意義,所以這首詞也才會被稱為宋代的“渭城三疊”(毛幵《樵隱筆錄》)。

(責(zé)編:孫爽、程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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