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琳琦,系安徽師范大學教授、安徽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
徽商是明清時期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中出現(xiàn)的重要商業(yè)現(xiàn)象之一,其活動范圍遠遠超出了徽州而遍及全國許多省份,其活動的內(nèi)容也不限于商業(yè),而影響到文化、教育、世風;丈萄芯繌20世紀四五十年代的開創(chuàng),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發(fā)展,無不和資料積累緊密相關。近年來,徽商研究不斷涌現(xiàn)新的成果。安徽師范大學王世華教授積十年之功,編纂的全十冊計1100余萬字的《六百年徽商資料集成(1368—1956)》(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以下簡稱《資料集成》),堪稱近年來徽商研究領域值得關注的重大成果。
20世紀四五十年代從資料中“發(fā)現(xiàn)”徽商
傅衣凌《明代徽商考——中國商業(yè)資本集團史初稿之一》(《福建省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研究匯報》1946年第2期),是徽商研究的第一篇專題論文。他后來回憶說:“解放之前,我為探討中國封建社會的長期遲滯問題,曾從事社會經(jīng)濟史的研究。為著正史食貨志多偏重于國家財政賦稅方面的記載,而對于私的經(jīng)濟——商人和商業(yè)資本的活動,則記載極少。為開展研究,我先從搜集史料著手,進行地區(qū)性的探討!保ǜ狄铝瑁骸睹髑鍟r代商人及商業(yè)資本·再版說明》,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在“進行地區(qū)性的探討”時,他接觸到一些明清時期的文集、筆記和方志,“發(fā)現(xiàn)有關徽商的記載甚多”,于是寫成了該文。由于當時歷史條件的限制,書中所征引的徽州鄉(xiāng)土文獻只有7種。
與此同時,日本學者藤井宏在研究中國明代鹽商時,也發(fā)現(xiàn)了徽商的資料線索,寫成長達七萬字的《新安商人的研究》。該文后經(jīng)傅衣凌、黃煥宗合譯介紹到國內(nèi),連載在1958年的《安徽歷史學報》和1959年的《安徽史學通訊》上。藤井宏在《〈新安商人的研究〉中譯文序言》中寫道:“1940年,我曾在東京尊經(jīng)閣文庫讀書,因另有目的,瀏覽萬歷《歙志》,對其中構(gòu)成新安商人核心的歙商活動狀況記載之詳明,史料之多,大為驚訝,自是,我遂開始對有關新安商人的研究……拙著《新安商人的研究》就是根據(jù)《太函集》所提供的大量珍貴史料作為本書的骨架!保ā吨袊鐣(jīng)濟史研究》1984年第3期)通讀全文,其中引用徽州其他鄉(xiāng)土文獻的資料仍不多。
20世紀八九十年代資料搜集整理促進了徽商研究的發(fā)展
改革開放后,海內(nèi)外的學術交流漸趨頻繁,而《新安商人的研究》仍是“有關徽商研究中最為系統(tǒng)的著作”(傅衣凌:《徽州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譯文集·序言》,黃山書社1988年版)。安徽師范大學的張海鵬有感于“作為中國學者,我們不能甘心徽商在中國,徽商研究在國外的現(xiàn)實”,于1983年組建團隊,“決心發(fā)奮研究徽商”。這一團隊的徽商研究“是從搜集資料做起的”。他們利用教學之余,到有關圖書館、博物館、科研單位以及徽州各地,訪求珍藏,廣搜博采,從史籍、方志、譜牒、筆記、小說、文集、契約、文書、碑刻、檔案中,進行爬梳剔取,初步摘錄近四十萬言,編輯成冊,定名為《明清徽商資料選編》(黃山書社1985年版)。其中征引的明清文獻共有229種,徽州鄉(xiāng)土文獻就達119種。這部資料選編為國內(nèi)外研究者提供了極大的方便,也為編者們的下一步研究奠定了扎實的基礎。
在資料搜集的同時,該團隊也開展了徽商的專題研究,于1995年在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近55萬字的《徽商研究》專著。作者在《徽商研究·前言》中寫道:“我們的研究工作首先是從搜集資料做起的……這部《徽商研究》便是在前一階段研究的基礎上寫成的!睂W者評價其為“徽商研究的集大成之作,也是迄今為止國內(nèi)傳統(tǒng)商人研究篇幅最為宏大之作”(范金民:《老樹春深更著花》,《中國社會科學》1997年第2期)!痘丈萄芯俊返某霭婕巴瑫r期眾多成果,改變了“徽商在中國,徽商研究在國外”的歷史。
《資料集成》的出版必將推動徽商研究進入新的境界
此次推出的《資料集成》共十冊:明代1冊、清代5冊、民國3冊、新中國成立后1冊,每個時代均按資料類別和時間順序進行編排,是迄今部頭最大、字數(shù)最多、征引文獻最廣的徽商資料匯編。這部《資料集成》具有如下特色:
一是時間跨度長!顿Y料集成》匯輯了自明初至1956年公私合營時期的徽商資料,時間跨度六百年,從中可以看到徽商興起、發(fā)展、繁榮、衰落和退出歷史舞臺的全過程。前人對徽商資料的整理主要集中在明清時期,而集成的編者則將時段延展到民國和新中國成立后。許多近代的報紙、雜志、日記中涉及的徽商資料,以及徽商企業(yè)在公私合營中的資料都是第一次集中整理面世,反映出編者“長時段”的歷史思考。
二是資料極其豐富。編者“翻閱了近500部徽州家譜,近百部地方志、專志,幾萬份文書,上百部文集以及大量的史籍、文集、檔案、報刊、碑刻、書信、回憶資料等,總字數(shù)不下數(shù)千萬字,披沙揀金”,“其中有大量第一次面世的資料”(該書《前言》)。例如,明代《復初集》很少有人利用,編者從中發(fā)現(xiàn)了近8萬字的徽商資料;收錄資料的深度和廣度與《明清徽商資料選編》相比又有了極大提升,“是目前為止,收集徽商資料最為豐富全面的資料集成”?梢娋幷呦铝藰O其艱辛的功夫。
三是保持信息完整。“絕大部分資料都是整篇移錄,唯文學作品中的徽商資料由于情節(jié)文字較多,在不妨害原意的情況下做了一些刪節(jié)”(該書《凡例》)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編者認識到“40年前,我們在編選《明清徽商資料選編》時,由于沒有經(jīng)驗,很多資料我們當時沒有全錄,如家譜中的傳記、墓志銘往往是掐頭去尾,只保留了我們認為最重要的部分,而把傳主的世系傳承、子孫姓名給忽略了,從而給后來的研究帶來了很多麻煩。因此這次編選時,我們一概保留全貌”(該書《前言》)。由于完整收錄,能夠全面反映一些家族世代經(jīng)商、不斷發(fā)展的樣貌,以及家族內(nèi)部的傳承關系和徽商后代的職業(yè)設計等,極大豐富了我們對徽商的認識。
四是方便研究使用。正如編者所說:“一種是出影印本,這樣做比較簡單,但研究者使用不便;另一種是把所有資料整理成簡體字,這要增加太多的工作量……經(jīng)過再三權衡,我們決定采用后者。寧可‘自找麻煩’,也要方便研究者使用!保ㄔ摃肚把浴罚┢渲惺珍浀奈墨I資料絕大多數(shù)都是明清和近代未經(jīng)整理標點的刻本資料,大量的文書資料更是多為時人的手寫體,不規(guī)范的字、生僻字、生造字很難辨認。編者花費大量時間,經(jīng)過認真辨認、識別并請教行家,進行了錄入、整理并標點,大大便利了學者的使用。
史料是歷史研究的基礎。梁啟超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寫道:“史料為史之組織細胞,史料不具或不確,則無復史之可言!标愐≡凇抖鼗徒儆噤浶颉分袕娬{(diào):“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取用此材料,以研求問題,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睔v史學是一門老老實實的學問,“凡治一學、著一書,必參互考驗,曲證旁通,博征其材,約守其例”(劉師培:《劉申叔先生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56頁)。我們相信,隨著《資料集成》的出版,必將推動徽商研究進入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