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擁軍,系中國人民大學信息資源管理學院教授
【建構中國自主知識體系】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歸根結底是建構中國自主的知識體系!薄爸袊厣笔恰爸袊灾鳌钡那疤岷突A,沒有“特色”就無從走向“自主”;“中國自主”是“中國特色”的內核和目的,沒有“自主”就無以充分彰顯“特色”。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建構中國自主的知識體系的重要論述,為推動新時代哲學社會科學繁榮發(fā)展指明了前進方向,也為中國檔案學的繁榮發(fā)展提供了根本遵循。
智識基礎:本土思想資源孕育中國特色檔案學
中國特色檔案學是新中國成立后,為鞏固新興政權、服務國家經濟社會發(fā)展、指導檔案實踐而形成的一門獨立且漸趨成熟的學科。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蘊涵的思想精髓、中華悠久歷史沉淀的智慧經驗、中國實際問題呈現(xiàn)的邏輯規(guī)律,為中國特色檔案學的形成提供了豐厚本土思想資源。
中華文化的歷史有多久遠,檔案的歷史就有多久遠。進入文明時代后,甲骨、金石、簡牘、縑帛、紙質等檔案相繼出現(xiàn),構成中華民族古老文明的光輝明證。檔案是文化的產物,文化的沿襲形塑了中國檔案學的學術表達方式,歷經數(shù)千年傳承,為中國特色檔案學的知識框架和研究內容做了鋪陳。例如,中國歷代政權為鞏固統(tǒng)治、傳承文化而記注和保管典籍,形成了早期的文書檔案,對文書檔案內容的研究構成了古代檔案學術的核心,呈現(xiàn)出“資政存史育人”及“經世濟用”的學術旨趣并沿襲至今。
中華民族的悠久歷史涵養(yǎng)了中國檔案學的學術厚度。中國古代檔案思想源于先賢對歷史的溫情與敬意,與中國古代歷史文獻學思想相輔相成。中國近代檔案思想脫胎于近代機關文書檔案改革和明清檔案整理,以及西方圖書館學的引入。中國近代檔案學人堅持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在借鑒西方學術范式的同時,從中國檔案傳統(tǒng)中繼承核心知識。中國共產黨把檔案工作視為一項利國利民、惠及千秋萬代的崇高事業(yè),在開展檔案工作的過程中總結經驗、認識規(guī)律、延續(xù)歷史。周恩來同志曾提出,檔案工作者應該向司馬遷學習,利用檔案,研究歷史。中國特色檔案學的保管、保護、管理、利用、鑒定思想,均可在歷史中找到影子。
中國特色檔案學根植于中國深厚的檔案實踐土壤,所涵蓋的基本范疇和核心命題,不僅有別于西方語境下的檔案學話語表達,也有別于其他信息學科、管理學科的學科傳統(tǒng)。例如,我國檔案學人對檔案自然形成規(guī)律的提煉,源于對檔案運動周期的深刻認知,衍生出有別于西方的檔案生命周期理論雛形;對檔案管理體制機制、基本原則、核心環(huán)節(jié)的設計,是基于中國特色檔案事業(yè)管理經驗而獨創(chuàng)的檔案工作新型管理體系;中國檔案學特有學科分支的建構,與中國自古以來“以檔修史”的傳統(tǒng)和新中國成立后重視生產、科技的社會實際密不可分。這些命題構成了中國特色檔案學獨特的話語體系。
知識框架:契合中國實際的“檔案階段”
本土思想資源滋養(yǎng)的中國特色檔案學,形成了有別于西方的檔案學知識框架。檔案生命周期的“中端”與“終端”作為契合中國實際的“檔案階段”,構成中國特色檔案學的知識框架。
西方檔案學多關注檔案生命周期的“終端”,在一定程度上表征為對于“公共檔案館學”的研究偏向。溯源歷史以究其原因,一方面,法國大革命催生了世界上第一個具有近代意義的國家檔案館。在此背景下,西方檔案學逐漸由以“古文書學與管理實務”為支撐的前科學階段,邁入以“來源原則”為統(tǒng)領的常規(guī)科學階段。公共檔案館的建立、定位、職能等便成為其研究焦點。另一方面,在古典檔案學時期,英國檔案學者詹金遜基于“來源原則”與“行政官員決定論”,認為不偏不倚地守護作為證據(jù)的“館藏檔案”是檔案工作者的神圣使命;在現(xiàn)代檔案學時期,美國檔案學者謝倫伯格對廣義的檔案概念進行范疇縮定,進一步明確了“公共檔案”的雙重價值,在一定程度上鞏固了西方檔案學的學術傳統(tǒng)。
中國特色檔案學多關注檔案生命周期的“中端”與“終端”,其知識框架由此表征為契合中國實際的“檔案階段”。立足于文書檔案產生并服務于官方機構的現(xiàn)實情境與需求,中國古代檔案學將文書發(fā)布、運轉、保存與編纂等納入其“觀察范疇”,這為中國特色檔案學知識框架的鋪設與成型奠定了歷史基礎。到了近代,受文書檔案改革運動的影響,“公共檔案館”前端的“機關檔案室”被納入研究重要范疇。由此,從歷時性視角看,我國檔案學知識框架相比于同期西方更為“前置”,檔案生命周期的半現(xiàn)行階段亦被囊括其中,這又衍生了中國特有的“歸檔”理念與實踐。到了現(xiàn)代,我國檔案界進一步將檔案形成與運動過程劃分為“文書部門階段”“檔案室階段”“檔案館階段”,豐富了中國特色檔案學的知識框架。
研究內容:彰顯中國風格的“分支學科”
相較于國外相關研究的經驗化與分散化,我國的“檔案文獻編纂”與“科技檔案管理”因對接了中國文化、中國歷史、中國實際而具備充分的學理性與系統(tǒng)性,成為彰顯中國風格的檔案學特色分支學科。
檔案文獻編纂學。自古以來,我國就有整理檔案、編史修志的歷史傳統(tǒng)。封建社會官方主體的介入更是使檔案文獻編纂成為一種常態(tài)化的社會傳統(tǒng),以此來宣揚政績、鞏固權力、強化統(tǒng)治。及至近代,史學研究的蓬勃發(fā)展鞏固了檔案文獻編纂的重要地位,更是一度催生了著名的明清檔案整理運動。歷史上“以檔修史”的文化基因代代相傳、不斷深化,于新中國成立之初匯聚成型,以“分支學科”的形式獲得廣泛社會認可。繼承中國古代檔案學“強調編纂整理、內容詮釋以及思想傳播”的學術特質,汲取我國不同時期相關實踐形成的理念與方法,我國檔案文獻編纂學在建設過程中帶有強烈的中國特色。直至今日,孔子的“述而不作”、劉向劉歆的“廣羅異本、仔細?薄、章學誠的“比次之法”等思想精髓仍在檔案學知識版圖上熠熠生輝。
科技檔案管理學!翱萍紮n案”作為一個極具中國特色的概念名詞,在我國已有六十余年的發(fā)展歷史。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隨著大規(guī)模工業(yè)化建設,記錄“生產建設與科學實驗”的檔案大量產生,我國企事業(yè)單位專門建立“技術資料室”,以對其進行科學管理。1959年大連召開的技術檔案工作現(xiàn)場會議,標志著國家規(guī)模的科技檔案工作開始形成。1962年,中國人民大學歷史檔案系出版《技術檔案管理學》,表明該分支學科初步體系化成型。縱觀其發(fā)展歷程,可以發(fā)現(xiàn),科技檔案管理學是由中國實踐促發(fā)、由中國理論闡釋的標志性知識成果。圍繞項目、課題、工程或產品等客體管理的“成套性”思想所衍生出的“主客體全宗理論”成為我國檔案學界對于既有“全宗理論”的特色貢獻。相比西方傾向于以形成來源(社會實踐主體)認知并管理檔案的思維范式,科技檔案管理學著眼于檔案既有內容及特點(社會實踐客體)的內在邏輯,打破了西方檔案學話語的主導模式。
自主取向:中國特色檔案學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路徑
挖掘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蘊藏著豐富的檔案保管、保護、收藏、編纂思想。如為昌盛文化,孔子刪述“六經”、司馬遷編纂史著;為傳承文脈、保藏典籍,西周時期將檔案“藏于金匱、登于天府”,漢朝設石渠閣“藏入關所得秦之圖籍”,明朝建皇史宬專管帝王文書及王朝世系。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蘊藏的檔案思想,為發(fā)展具有民族基因、文化根基的中國特色檔案學知識體系提供了不竭的思想智慧。
汲取中國歷史經驗。歷史上的思想遺產和經驗教訓為全面梳理中國檔案學的學術傳統(tǒng)提供鏡鑒。歷朝歷代設史官、建史館、編史書、撰史著,這些都是檔案現(xiàn)象的早期形態(tài)。對這些現(xiàn)象的提煉凝結成了中國古代檔案思想!爸袊糯鷻n案學研究成果散落于朝廷規(guī)章制度、法律條文、官員奏疏以及官府來往文書之中,也散落在學者考據(jù)筆記、學術著作以及類書之中”。這些典籍蘊藏著古人的檔案觀,是建構檔案學自主知識體系的源頭活水。
直面中國實際問題。檔案學是一門實踐性科學,建構中國特色檔案學自主知識體系要具有“實踐自覺”和“實踐取向”。檔案學人要深入掌握和總結中國檔案管理實踐經驗,學理化闡發(fā)中國特色檔案學的實踐邏輯,厘清中國檔案管理實踐與國家政治、經濟、文化、技術變革之間的關聯(lián),從問題出發(fā),建構符合中國實際的檔案學自主知識體系。
堅持原創(chuàng)性。建構檔案學自主知識體系,需以高度的方法論自覺處理好本土與外來、傳統(tǒng)與現(xiàn)在、守正與創(chuàng)新的關系。在借鑒西方檔案理論與實踐的同時,基于本土檔案理論經驗和管理實踐充實中國特色檔案學的知識框架;從傳統(tǒng)和現(xiàn)實中提煉能夠解釋中國檔案現(xiàn)象的標志性概念,深刻闡釋中國檔案學人原創(chuàng)的檔案理論內容;在堅守檔案學學科內涵、學科品格的基礎上,真正實現(xiàn)檔案學的知識創(chuàng)新、理論創(chuàng)新、方法創(chuàng)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