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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末,一大批“睜眼看世界”的先賢潛心譯述,以西學開化民智,探索著中國現(xiàn)代化之路。梁啟超等人通過日文翻譯西學,而林紓借他人口譯的協(xié)助從事譯介活動。相比之下,作為能直接閱讀西方著作的嚴復,其譯介活動展現(xiàn)出獨特的意義,是考察近代中西語言交流碰撞中種種糾葛的最佳樣本。
“不得已”的譯述工具
嚴復采用本土的文言譯介西學,雅訓的古文筆法使其譯著充分體現(xiàn)出“古文學”性。馮友蘭在《中國哲學簡史》中指出,在嚴復的翻譯實踐中,“現(xiàn)代英文卻變成了最典雅的古文,讀起來像讀《墨子》、《荀子》一樣。中國人有個傳統(tǒng)是敬重好文章。嚴復那時的人更有這樣的迷信,就是任何思想,只要能用古文表達出來,這個事實本身就像中國經典的本身一樣地有價值!边@也是嚴復受到桐城大家吳汝綸及其時士大夫推崇的原因。
不過,吳汝綸雖對嚴譯《天演論》推崇有加,但對古雅的譯筆能否為熱衷于時文、公牘與小說的士人接受有所擔憂。他在《天演論》序言中說:“凡為書必與其時之學者相入,而后其效明,今學者方以時文、公牘、說部為學,而嚴子乃欲進以可久之詞,與晚周諸子相上下之書,吾懼其舛馳而不相入也!眳侨昃]并未明說嚴復以文言從事翻譯是一種缺陷,但“凡為書必與其時之學者相入,而后其效明”的觀點,已指出文字運用與思想普及之關系,而在這方面,嚴復所用的“與晚周諸子相上下”的古文,即使在士人圈內也有其局限性。梁啟超夸贊嚴譯《原富》具有“誠得斯本矣”的“按諸古義,達諸今理,往往精當不易”的譯文,但指出嚴復的譯筆太過淵雅,刻意模仿先秦文體,而致使其所譯的內容“學理邃賾”。在梁啟超看來,嚴復一向引以自傲的淵雅的文筆,使其所宣傳的“文明思想”不易為一般的“學僮”或“國民”了解。在《關于翻譯的通信》中,魯迅也對嚴復過雅的譯筆提出了批評:“最好懂的自然是《天演論》,桐城氣息十足,連字的平仄也都留心,搖頭晃腦的讀起來,真是音調鏗鏘,使人不自覺其頭暈!备邓鼓暝凇对鯓幼霭自捨摹芬晃闹袑缽偷淖g筆則是不屑一顧:“嚴幾道翻譯西洋書用子書的筆法,策論的筆法,八股的筆法……替外國學者穿中國學究衣服,真可說是把我之短補人之長!
不過,在胡適看來,嚴譯筆法“都是當日的實情,當時自然不便用白話;若用白話,便沒有人讀了。八股式的文章更不適用。所以嚴復譯書的文體,是當日不得已的辦法!瓏缽偷挠⑽呐c古中文的程度都很高,他又很用心,不肯茍且,故雖用一種死文字,還能勉強做一個‘達’字”。
重“雅”而失“信”與“達”
嚴復一直標舉“信達雅”的翻譯原則與實踐,但是,嚴復的翻譯是否符合他所力倡的“達”這一翻譯標準呢?
奧地利學者田默迪曾對嚴譯《天演論》第一章的中英文逐字逐句地對比研究,發(fā)現(xiàn)原文與譯文二者間存在文本形式上的不同。就敘述視角來說,在赫胥黎原書中,敘述與討論思想的人都是原作者(第一人稱),但在譯本中,嚴復卻將自己作為敘述的主體來描寫赫胥黎的觀念(第三人稱寫作),并改變了原文的語句與結構。田默迪未進一步探討這種人稱改變的情況,在筆者看來,其恰恰呈現(xiàn)出嚴復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影響下翻譯西方文本的事實。
眾所周知,史傳傳統(tǒng)在中國影響久遠。史官文化以尚實為要旨,“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精神,是對史家的最高要求。因此,信史成為史家的最高追求。為了這種“信”,史家甚至不惜以生命為代價。春秋戰(zhàn)國時期,齊太史三兄弟不避權貴而舍生實錄“崔杼弒其君”;晉董狐也因秉筆直書“趙盾弒其君”而受到后人的大力推崇。無論是編年體還是紀傳體,史傳都是單一的全知敘事的第三人稱敘事。這種追真崇信的史傳傳統(tǒng)直接影響了中國古典小說。縱觀中國古典小說史,第三人稱敘事長期處于壟斷地位。就文言小說來講,只有唐傳奇與《聊齋志異》中出現(xiàn)了為數(shù)不多的第一人稱敘事小說。而就白話小說來看,第一人稱敘事在宋元話本、明清章回小說中更是無跡可尋。再加之受到以克制個體為特征的儒家倫理文化的影響,在中國古典小說中第一人稱敘事基本處于缺席狀態(tài),第三人稱敘事則一枝獨秀。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人稱敘事,是在近代受西方小說技巧影響的白話小說中才得以出現(xiàn)的。第一人稱敘事的小說臻于成熟,則在新文化運動之后。嚴復在翻譯《天演論》時將第一人稱敘事改譯成第三人稱敘事,一方面說明其并未在翻譯中真正貫徹 “信達雅”的翻譯原則,另一方面也顯示其在文言傳統(tǒng)的影響下不自覺地進行著以“中”譯“西”。
在翻譯實踐中,嚴復認識到西方語言與本土語言在心理結構、思維方式、文化傳統(tǒng)等方面有所隔閡,這使得兩種語言間的“等值”翻譯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因此,嚴復為了使國人易于了解,常以人們熟悉的詞匯和典故翻譯西洋的一些專有名詞或故事。嚴復采用了“達恉”式的翻譯方法,顛倒、附益、同化、解構,對西方語言進行了中式改造,一如吳汝綸、錢鍾書所批評的“易洋典為漢典”。此類例子在嚴復的譯著中比比皆是。
總之,嚴譯《天演論》一書并不是直譯,也不是意譯,而是將翻譯、評述結合在一起的創(chuàng)作,因此所營造出的文字氣氛與原著大不相同,可以說是偏重“雅”而喪失了“信”與“達”。對此,瞿秋白的批評可謂一針見血:“譯須信雅達,文必夏殷周。其實,他是用一個‘雅’字打消了‘信’和‘達’!
中西語言差異下的“力不從心”
嚴復在翻譯中注意到,“精理微言,用漢以前字法句法,則為達易;用近世利俗文字,則求達難!本土簡⒊瑢Α对弧分凶g本的批評,嚴復辯解道,文字是表達思想與情感的工具,“理之精者不能載以粗獷之詞,而情之正者不可達以鄙俗之氣”。嚴復明確強調,自己翻譯的學理邃賾之書,所期望的讀者不是梁啟超所指的一般學僮,而是熟讀古書的士人。由此,他采用了“漢以前字法句法”表達“精理微言”的古文,而決不采用“蜉蝣日暮之已化”之類的通俗白話文。在《與新民叢報論所譯原富書》中,嚴復甚至偏執(zhí)地認為,如果只為了方便“市井鄉(xiāng)僻之不學”而采“近俗之辭”,是對中國文字處以“凌遲之刑”。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樣的語言選擇與受眾期望,與嚴復一向主張的“開民智”形成一種悖論。
其實,嚴復以文言翻譯西方著作,本身就存在問題。張君勱認為:“以古今習用之說,譯西方科學中之義理,故文字雖美,而義轉歧”;“嚴氏譯文,好以中國舊觀念,譯西洋新思想,故失科學家字義明確之精神”。在《天演論·譯例言》中,嚴復也感慨地說:“新理踵出,名目紛繁,索之中文,渺不可得,即有牽合,終嫌參差,譯者遇此,獨有自具衡量,即義定名!痹凇墩撔聦W語之輸入》中,王國維批評嚴復對待外來新詞匯的態(tài)度說:“造語之工者固多,而其不當者亦復不少”,“又西洋之新名,往往喜以不適當之古語表之”。這在由穆勒著On Liberty譯成的《群己權界論》一書中可以看出。嚴復在翻譯中多有舛誤之處,包括:一是將本來意義精確的詞譯為意義模糊的詞;二是忽略或誤會邏輯語匯與邏輯推理的關聯(lián)性;三是將中立的語匯譯為具有價值判斷的語匯。將liberty譯成“自繇”即是一例。在嚴復看來,西文的liberty或freedom其實是較具體的,而中文的“自繇”一詞也是較具體的,用其比用抽象的“自由”翻譯liberty或freedom更為恰當。
嚴復翻譯中的闕誤與不盡如人意之處,本身就有中西兩種不同的語言體系間存在深刻矛盾的原因。古漢語是詩性的語言,模糊而籠統(tǒng),在反映事物的細致與精確性上顯然弱于英語;古漢語強調意合、感性而寫意,在邏輯推理及理性思維方面也難異于英語。最重要的是,語言工具論及“文以載道”的傳統(tǒng)意識,使嚴復的譯介活動不能不表現(xiàn)出一種“力不從心”的狀態(tài)。因此,所謂的誤讀、偏謬和詞不達意等都在所難免。但在客觀上,我們也看到,正是這種以文言翻譯西學的力不從心以及勉力為之,為古漢語向現(xiàn)代漢語的遞變打開了缺口。其后,伴隨著時局的發(fā)展,大量譯介活動得以進行,在外來新詞語的輸入與影響下,文言的權威性被一步步地侵蝕,漢語現(xiàn)代化漸露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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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秦華、陳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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