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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民辦教師的30年
口述人張新平
男,49歲,鄉(xiāng)村民辦教師,平凡村九組人。曾任平凡村小學校長,親歷平凡小學從無到有,由盛至衰,最后消亡。2006年,學校里只剩下他一位老師和36位學生在堅守。2008年底,學校關閉,他只身一人到溫州打工,因多次受挫,最后回家種田。他的教齡長達30余年,經(jīng)歷了從民辦教師到代課教師,再到聘任教師的階段。
引子
張新平是我小學時候的老師,那時他是平凡村小學的校長,威風凜凜。
民辦教師忠誠于教育事業(yè),默默耕耘在基層尤其在鄉(xiāng)村學校。進入新時期,隨著1997年9月7日國務院印發(fā)《關于解決民辦教師問題的通知》(國辦發(fā)[1997]32號)之后,各級人民政府加大了解決民辦教師問題的工作力度,使民辦教師工作進入了一個新階段。但因各地的具體情況不同,加上歷史遺留問題,對民辦教師提出的部分要求未能妥善解決。
國家對民辦教師的政策在變,民辦教師的身份地位也在變。張新平的故事就是在這個背景下發(fā)生的。
口述實錄 一校之長:從輝煌到落寞
記得那天我姆媽去找我,我正在師父那學藝,在做一個木椅子。
姆媽問我:“你是想學藝還是想去教書?”
這一年是1980年。就這樣,我就卷起鋪蓋卷從我?guī)煾改抢锘貋砹恕?br>
我能夠回來教書,跟我父親有一點關系,因為他是村里的黨支部副書記。當時平凡小學的校長是劉精忠,李民光老師要退休了,差一個老師,這樣我才替補進去。
1980年到1985年,我一直都在平凡小學教書,一個月48塊錢。1985年的時候,上面搞教育改革,不僅要對我們整個區(qū)的小學教師進行考核審查,而且還要求我們進行跨村流動教學。第一年我仍然留在平凡小學教書,到了第二年,我就被調到隔壁的鄧橋村小學去了。一年過后又被調回來。我記得這一年是1987年,從這以后我一直在平凡小學教書,先是分管學校的財務,后來擔任教導主任。1993年,我開始搞校長,一直到2008年平凡小學停辦。
我最得意的時候,就是我剛當上校長的時候。從學前班到五年級,一共6個年級,總共有250多個學生、10個老師,是平凡小學史上的高峰期。我們的教學質量也是很高的!像楊學勤、張家旺、李銀波,都是在我當校長的時候考到鎮(zhèn)中學去的,后來楊學勤還考到市重點中學去了。我在鄧橋村小學搞跨村教學的時候,帶五年級的語文,那一年全區(qū)組織分年級的雙科競賽(語文和數(shù)學),結果我?guī)У囊粋學生考了全區(qū)第二名。因為這次競賽,我得了一個“優(yōu)秀教師”的獎狀,外加200塊錢的獎金。那可是1986年啊,你說200塊是個么子概念?
高峰期過了之后,學校的生源就越來越少了,加上有些學生選擇到其他的小學去上學,平凡村小學的規(guī)模開始萎縮。到了2000年,鎮(zhèn)里的教研組考慮到這些情況,就開始并校。平凡小學在這一年就把四五年級撤了,并入?yún)^(qū)小學。從學前班到三年級,最后學校還剩下108個學生,4個老師。
到了2005年的時候,學生急劇減少。2006年,只剩下36個學生了,老師就我一個,成了“光桿司令”。幼兒園我教不好,我請了一個人來教,一個學期給她1200塊錢。上面考慮到我們是邊遠地區(qū),交通不方便,一些低年級的同學如幼兒園、一年級、二年級的小同學,來來回回都不方便,所以讓我堅持教下去。要我教我就教咧!我一個人教,搞復式教學。我一邊給一年級的同學布置作業(yè),一邊給二年級的同學上課,就這樣堅持了兩年。我的工資由縣財政統(tǒng)一劃撥,一個月500塊錢。我領的工資還是高的,上面給我發(fā)的是一個半人的工資,其他村的老師一個月只有300塊錢。每個學生一學期我收120塊錢的學雜費,其中書本費30多塊,向上級教育組上繳10到20塊,再除去一些其他的費用,最后剩下50多塊。36個學生加起來總共還剩2000多塊。這是我在跟你滿打滿算,實際上有好多學生都沒交報名費,家長都來招呼,因為都是一個村的,關系還可以,所以就欠著。
種田也不行。都說民辦教師是“亦教亦農(nóng)”,和公辦教師相比還有幾畝責任田,但我根本就不會種田,我老婆一個人也種不好。我老婆為了搞點買菜的錢,就在學校幫忙燒火,做早餐給那些幼兒園的孩子們吃。一個孩子一天1塊錢,每個月收30塊錢。我告訴你,這個錢啦,蠻不好收。有的孩子感冒了,3天不來,家長都來找我們退3塊錢。
2006年是我最艱難的時候。學生越來越少了,我開始考慮到自己的將來怎么辦?很擔心。好像教育的末日來臨了。你還能搞么子呢,畢竟人已經(jīng)老了,已經(jīng)到了黃昏,有些悲觀。出去打工,年紀大了;種田吧,也搞不好農(nóng)活。你說掙錢吧,搞了一生,也沒掙到么子錢,還負債累累,一年下來入不敷出。
我從1980年春參加工作到現(xiàn)在,從教31年,共參加過三次“民轉公”考試。全縣每年只有百把人能轉正,而全縣等待轉正的民辦教師卻有1500人左右。我們是每6年轉正一次,在我任教期間連續(xù)轉了3次。我一次參加民轉公考試是1986年,第二次是1992年,第三次是1996年。1996年這次考了之后,縣里就跟我們說,這是最后一次考試,之后就不再考了,成績保留,以后轉正的指標就以這次的成績?yōu)闇,從上往下逐年轉正。
2000年的時候,上面又搞教育改革,把一批持有紅卡的民辦教師全部砍下去了,就剩下我們這些持有綠卡的老師在教書。這個“綠卡”呀,是指由市教育行署發(fā)的合格民師證,“紅卡”就是不合格的。按照國家的規(guī)定,像我們這些合格民師是直接可以轉正的。
2002年,縣里又組織了一次轉正考試。這次轉了100人,也是最后一次,之后就把我們買斷了。買斷的錢是按教齡給的,一年260塊錢。比如我教了20年,就一次性地給我5200塊錢,讓我回去。這是2002年的一次改革。
從此以后,就沒有“民辦教師”這一說了。
因為農(nóng)村偏遠地區(qū)的學校差老師,城里的老師又不愿下來,上面就開始返聘我們,每個月發(fā)300塊錢的工資。我們也從“民辦教師”變?yōu)椤按n教師”。
2008年底,我的心情壞極了,我堅持不下去了,就把學校給了結了。我找到鄉(xiāng)管理區(qū)教育組的領導,“還有二三十學生,交給你們了。我干不下去了,把自己都養(yǎng)不活!
他們跟我做工作,“你繼續(xù)搞,說不定哪天會跟你轉的?”
我說:“我已經(jīng)沒有信心等下去了。以后要是上面下來關于民師方面的政策,您們幫我注意一下,比如填表、上報名冊什么的,就跟我說一聲。”
學校關了之后,很多人就瞄著這里。村里首先提出來要收回,我不肯。后來又有人說要把學校承包了養(yǎng)豬。我當時聽到有人這么說的時候,肺都快氣炸了!還有人說,村里的路不好走,到處是坑坑洼洼,想把學校拆了去鋪路。我一肚子火!后來我干脆跟村里說,我出3000塊錢把學校這塊土地承包10年。
溫州之行:世界很無奈2008年我在家里種了一年田。剛好那年形勢不對,鬧金融危機,我想出去打工。這之前我還從來沒有出去過,11月份的時候,棉花還沒有收下地,我就搭車到了浙江省溫州市。搞了幾天呢,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又回來。
我在那里搞不好。年齡大一點不說,雖然“開花”(將廢布條塞進機器碎成棉花類的東西)不嫌年齡大小,但我就是安插不進去。怎么說呢?因為開花一個人不行,要有一個幫手。一個機臺,需要一個人開花,一個人裝包,如果不及時裝包的話,開出來的花很容易把機器堵死。所以我一個人的時候就搞一搞、停一停,很慢,影響了工作效率。
開花機基本上24小時都在轉,人歇車不歇,幾班倒。開花其實蠻簡單,就是臟得很、累得很,長期搞這樣的事,容易得肺結核。
接著我又給別人“放布條”。每放一層布條,就要往上面灑點水,一來怕有灰,二來撒點水分,更壓秤一些。我放布條每斤拿3分錢,但是我的速度就慢一些,因為里面還有一些雜色的布條,比如灰色、黃色、綠色的,我要先把它們挑出來。維良哥放的是雜色的布條,2分錢一斤。雖然價格低一點,但不用仔細挑,速度快。
我干了一天半,總共放了2000多斤布條,大概60多塊錢。如果是一個熟練工的話,一天可以放5000斤左右,100多塊錢。所以老板老說我搞少了,抱怨。第3天的時候,維良哥來我這里,找到老板,希望老板給我安排住宿、吃飯的位置,讓我留在這里搞事。
老板一聽就不高興了,“他搞的速度太慢了,你看他一天半的時間才搞了這么一點點!”然后他們倆就吵起來了。
維良哥可能急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你既然要他走的話,就拿錢來,不拿錢的話就不行!”我一跑出來,就看見維良哥和老板在推推拉拉。那個老板好像在罵人,溫州口音,難懂得很。后來維良哥也開始罵,用的是我們這邊的土話,估計老板也聽不懂。
維良哥說,“他嫌你搞得慢,想炒你,我找他要錢走人,他還不給!
那天我心里蠻不舒服,不平衡得很。你說我教了30多年的書,最后還淪落到外地打工,漂流到異鄉(xiāng)。感覺就是很難受。在維良哥家里呆了一天,閑不住。后來維良哥叫我去找另外一個老鄉(xiāng),叫幺垓。幺垓在另外一個村開茶館,搞六合彩、賭馬之類的生意。沒想到的是,我在那里遇到我的高中同學、一起教過書的同事胡緒美。晚上我和緒美在一起過夜。第二天他向老板請了假,帶我去找工作。他先把我?guī)У剿瓉砉ぷ鬟^的紙管廠,但那里不需要人。然后又找到一家餐館,正好老板出差了。最后來又找到一個做漆的作坊,就是買一些原料自己熬漆,一天40塊錢。老板說,現(xiàn)在金融危機,效益不太好,要不然你先回去,等明年形勢好轉了我再叫你來。我一想,算了,工資又少,油漆的氣味又難聞。12月初的時候,我給維良哥、小青、緒美、幺垓、德美打了電話,就回家了。
重回課堂:站在講臺真好2009年暑假,我正在家干農(nóng)活,區(qū)小學的周校長來找我,讓我去教書,說我在家里造孽,給別人做小工也搞不了多少錢。8月28日,我又回到了三尺講臺,我的稱謂也由“代課教師”改為“臨時聘任教師”。
剛好在這一天,湖北省教育廳、湖北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湖北省財政廳聯(lián)合下發(fā)了一個《關于解決辭退民辦教師養(yǎng)老保險問題的指導意見》(鄂教師[2009]11號),“決定一次性將其納入城鎮(zhèn)靈活就業(yè)人員養(yǎng)老保險”。其中基本養(yǎng)老保險費的繳納是這么規(guī)定的:“從1996年1月1日起補繳養(yǎng)老保險費,補繳比例為20%,其中:自1996年1月至被辭退前從事教育工作的時間,由當?shù)刎斦摀?2%,個人負擔8%;被辭退后所需繳納的費用全部由個人負擔!焙髞砗笔∪肆Y源和社會保障廳又下發(fā)了一個文件《關于辭退民辦教師參加社會保險有關問題的說明》,對一些具體的問題又作了補充說明,上面總算要給我們辦保險了。
我們這些臨時聘任的教師,由財政下?lián)艿墓べY是每月500塊錢,但按規(guī)定是670塊,所以我們還在努力爭取。
采訪手記
張新平對我說:“我教了一輩子書,從民辦教師到代課教師,再到聘任教師,稱呼都換了好幾個,F(xiàn)在我都已經(jīng)老了,就是不知道將來國家對我們會怎樣?”
——曾維康
(責編:秦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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