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宇：論現(xiàn)代社會的價值虛無主義及其揚棄【8】

　　社群主義對于自由主義的方案提出了質(zhì)疑，因為“無負荷的自我”根本不可能存在，價值和意義的基礎也并非個體之良知，而是社群的共善與美德，于是，社群主義立足于社群共同體的構建，將美德之傳統(tǒng)與多元之宗教視為超驗神性在經(jīng)驗世界的支點。如何復歸美德的內(nèi)在性，治療無家可歸的時代病癥，社群主義尋找到了承載生活、美德之完整性和人格同一性的社群共同體，在一定程度上為揚棄價值虛無主義建立了新的背景坐標。個體在社群共同體的共善中獲得了和他人之間的精神聯(lián)系，在整體性共同目的之價值坐標中成為“敘事的自我”，擁有了人生意義追尋的歷史統(tǒng)一性，無論個體的道德信念和道德行為發(fā)生怎樣的變化，其內(nèi)在的精神人格在共善的感召之下，始終存在于自我的同一性之中。社群主義并不僅僅將孤苦無依的個體放置于當下社群的共善之中來承載價值的確定性，更試圖將這種確定性安頓于歷史性的“傳統(tǒng)”深處。麥金太爾這樣寫道：“我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歷史的一部分，并且一般而言，無論我是否喜歡它，無論我是否承認它，我都是傳統(tǒng)的承載者之一�！雹噗`行美德就是要繼承相關的傳統(tǒng)。社群主義將揚棄價值虛無主義的路徑鎖定在回歸傳統(tǒng)和重建社群共同體，只是當傳統(tǒng)已經(jīng)支離破碎，這種回歸與重建何以可能。值得重視的是，多元化宗教社群的建構為超越價值虛無主義提供了另一種可能，它試圖將多元化的神性資源引入此岸，為經(jīng)驗世界尋求超驗的支點，為多元化的價值渴求群體提供可選擇的超驗空間，以宗教的神性力量賦予個體實質(zhì)性的價值內(nèi)涵。問題在于，多元化社群共同體之間并不存在較為確定的可溝通性，諸神之爭的價值混亂依然在所難免。

　　馬克思主義則確立了辯證的生命原則，以內(nèi)在化的主體神性在對象性活動中形成“絕對”與“相對”的張力，并在歷史的維度中尋求著價值的確定性，為祛除價值虛無主義提供了一個新的維度。在馬克思的理論向度中，價值并不是一種主觀任意性的東西，它遵從著辯證的生命原則，因而必然存在著自身的確定性，只是這種確定性并非僵死之絕對的神性，而是自由自覺的對象性活動中生命靈動之生成的神性。這就意味著，在客體的主體化與主體的客體化的相互交織之間，主體的合目的性必然受到客體合規(guī)律性的制約，從而避免了價值的主觀任意性。主體必須在客體規(guī)律性允許的范圍內(nèi)來尋求生命所需要的確定性、穩(wěn)定性與秩序性，為自身的生存尋求穩(wěn)固的阿基米德支點。借助于這一支點，人們便可在變幻莫測的世界中獲得生存的價值根基與精神家園，受其規(guī)約，亦可從中獲取心靈的歸宿和生命的意義。然而，辯證的生命原則同時也意味著一種突破僵死確定性的非確定性，它是生命自由創(chuàng)造的沖動力與未完成性的必然后果，從而不斷否定現(xiàn)在、超越當下、邁向未來，使人類的價值構建在確定性與非確定性之間，形成永不停歇的創(chuàng)造性超越和提升。因此，馬克思理論語境中的價值確定性既非僵死之絕對價值，亦非無確定性的相對價值，而是在絕對與相對、主體與客體、確定性與非確定性之間尋求建立在實踐活動之上的生成性張力，在客觀的歷史語境中去呈現(xiàn)和生成價值的確定性。歷史本身就是實踐活動的延伸和展開，實踐活動之于客觀規(guī)律性的遵從，使價值原則不可能脫離歷史的客觀條件而自存，它只能存在于客觀的歷史條件之中，價值原則因而不可能是主觀任意的，它是人們按照自身的物質(zhì)生產(chǎn)力與相應的社會關系所建構的。因此，對價值虛無主義的審視、批判和揚棄就不能僅局限于生命價值本身，而應當深刻昭示形成特定價值狀況的物質(zhì)土壤與社會關系，從而以新型的生活方式與社會共同體的構建來根除這一嚴重的時代頑疾。這種新型的生活方式與社會共同體就植根于資本主義社會內(nèi)部的否定性因素，它將以確定的必然性承載人類的自由個性與生命價值。

　　價值虛無主義是現(xiàn)代社會最深刻的精神危機，它以物質(zhì)性價值的短視堂而皇之地褻瀆人類彌足珍貴的超驗價值，窒息人類更為深遠的精神力量，揚棄價值虛無主義已經(jīng)成為一個重大的時代命題呈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盡管自由主義、社群主義與馬克思主義都對這一問題進行了精密的診脈與路徑的尋求，然而并未在真正的意義上解決這一重大的時代問題，價值虛無主義依然在拷打著人類脆弱的靈魂，也在激勵著人類整體的智慧，使其能夠在自身的生存困境中破繭而出。

　　注釋：

　　①[加]查爾斯·泰勒：《黑格爾》，張國清、朱進東譯，譯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3頁。

　　②⑦[德]馬克斯·韋伯：《學術與政治》，馮克利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版，第40、116頁。

　�、踇德]馬克斯·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于曉、陳維綱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2年版，第143頁。

　　④劉宇等：《論馬克思超越政治解放的市民社會批判》，《三峽大學學報》2011年第6期。

　　⑤[德]漢斯·約納斯等：《靈知主義與現(xiàn)代性》，劉小楓編選，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8頁。

　�、轠德]舍勒：《舍勒選集》(下)，劉小楓選編，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9年版，第828頁。

　　⑧[美]麥金太爾：《追尋美德》，宋繼杰譯，譯林出版社2003年版，第281頁。